科学外史II(12)
在中国的期刊江湖,撤稿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的工作失误,是要写检讨受处分的。因为中国人普遍认为,期刊发表一篇文章,就意味着期刊以自己的声誉为该文章背书,意味着该期刊认为该文章内容正确,并具有价值。中国期刊撤稿极少,通常只发生在已刊文章被确认抄袭或造假的情况下,被撤稿的作者通常有身败名裂之虞。
然而在以Nature杂志为代表的西方科学神刊那里,撤稿却是一种很常见的事情,经常发生,无伤大雅,甚至可以视为家常便饭。
【资料图】
“蜂鸟大小的恐龙”
2020年3月12日,Nature发表了题为《缅甸白垩纪蜂鸟大小的恐龙》(Hummingbird-sized dinosaur from the Cretaceous period of Myanmar)的封面文章,领衔署名者是中国地质大学(北京)某副教授。不料次日就出现大量争议,认为论文的结论——发现了史上最小恐龙——是荒谬的。
国内许多仍习惯于对西方科学神刊进行理想投射的古生物界人士,对Nature刊登此文表示了强烈的质疑、不解和义愤。他们无法理解,一本“国际顶级科学期刊”为什么会刊登这样一篇结论明显荒谬的文章。
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,有两个背景需要补充:
20世纪90年代,中国学者在Nature杂志上发表文章开始多起来,其中古生物学方面的文章占据了很大的份额。这是因为古生物学论文需要依据古生物化石,而中国广阔的地域不时会有新的古生物化石出土,中国学者在这个特殊领域具有某种地域优势。
另一方面,古生物化石是可以在国际文物市场上流通买卖的,在全球化经济浪潮中,这种现象近年相当活跃。因为写古生物学文章离不开古生物化石,所以有些研究者也会购买化石。后来一部分中国学者/商人也开始涉足这一市场,在古生物化石市场出现了一些类似掮客的人物。更有甚者,这些掮客式人物还可以向购买古生物化石的学者提要求,比如在根据这些化石写成的论文上署上自己的名字。
在《缅甸白垩纪蜂鸟大小的恐龙》这篇文章的风波中,有些学者的义愤还来自他们对这次领衔署名者的反感,有人认为他就是一个古生物化石市场上的贩子——Nature杂志在他们心目中如此神圣,怎么可能刊登一个文物贩子署名的胡说八道的文章呢?
作者要撤稿,杂志却不想撤
随着一些学者义愤高涨,当然就惊动了媒体,稍后《中国科学报》就此事对笔者做了专访(发表于2020年3月26日科学网公号和4月9日《中国科学报》)。记者问我,为什么这些学者对于Nature杂志发表这篇论文会如此义愤填膺?他们的义愤来自何处?我向记者解释,这些学者的义愤来自对Nature杂志的主观想象,因为在他们心目中,Nature杂志这样的“世界顶级科学期刊”,在文章的审查方面必定是极为严肃的,必定是通过了权威同行的严格审稿之后才会发表的。现在居然发表了这样一篇结论明显荒谬的文章,这简直要让Nature杂志在他们心目中的光辉形象轰然倒塌。
笔者还向记者简要解释了Nature杂志的办刊理念和常见手法:根据Nature一贯秉持的办刊理念,发表某篇文章,绝不意味着杂志以自身声誉为文章内容的正确性背书,而只是杂志认为读者会对这篇文章感兴趣而已,所以发表这样一篇文章是太正常不过了。
记得当时《中国科学报》记者还问我,该文有没有撤稿的可能。我向她表示,当然有这样的可能,但即使作者此刻自己要求撤稿,Nature也不一定会同意。对于我的这个判断,记者表当时现得将信将疑。
但数日后她打电话告诉我,真的发生了我预言的情况:该文通讯作者联系Nature杂志表示希望撤稿,然而“杂志编辑认为无需撤稿,因为毕竟科学界经常犯错”。她问道:为什么您居然能够预先估计到这样的情形?我说很简单,因为Nature杂志还没炒作够呢。
四个多月后,这场小小风波最终以该文于2020年7月22日正式撤稿宣告结束,论文作者的学术声誉无疑已大受伤害。古生物界确认“发现史上最小恐龙”是子虚乌有,当初的各种质疑和义愤也都渐归沉寂。
但是,一两次学术小圈子里的小众风波,并不会立刻从根本上改变许多学者对西方科学神刊的固有认知,愿意将自己对理想科学期刊的想象投射到Nature杂志这类西方神刊上的人,仍会自觉或不自觉地继续这种投射。
尾声和教训
我在本专栏一连讲了三次科学神刊的办刊故事,在上面的故事中,几家欢乐几家愁,我们先简单看一下各家的状况:
Nature当然一直是赢家,如今全球九千多种SCI杂志中,长年盘踞影响因子前20名的神刊中,Nature及其旗下子刊独占一半。
在“水的记忆”事件中,Nature先发表论文后调查真伪的惊人操作,虽然在Nature一贯秉持的办刊理念中情有可原,但时任主编马多克斯这样处心积虑地实施炒作,还是突破了期刊办刊手法中通常的下限,所以连他当时的同事都无法接受。但从实际效果来看,事件引发的剧烈争议持续数月,为Nature赚了大把的“流量”,对提升影响因子绝对有正面贡献。几任主编事后谈及此事也都不以为耻,甚至可以坦然以“臭名昭著”自嘲。
最悲催的是邦弗尼斯特,他费尽心思让论文发表在Nature上,不仅没有获得预期的背书效果,反而成为他事业的灾难。马多克斯的调查报告发表之后,对邦弗尼斯特的学术声誉造成了巨大伤害,先是他的研究资助被切断,后来他被迫离开学术界,只能自筹经费继续搞与“水的记忆”相关的研究,直到2004年黯然离世。
邦弗尼斯特迷信神刊,不惜参与“大神”精心策划的神刊游戏,结果未见其利,先见其害,让自己成了神坛上的祭品。“史上最小恐龙”风波中,论文作者也成了祭品。
撤稿的现象在西方科学神刊中普遍存在,Nature、Science、《柳叶刀》等都发生过多次撤稿,有时候甚至是批量撤稿。撤稿主要有两种情形:一种是刊物宣布撤稿,这往往和抄袭或造假有关;另一种是作者自己要求撤稿,比如2017年8月3日,韩春雨宣布从Nature的子刊《自然·生物技术》上撤稿,“史上最小恐龙”的撤稿也属这种情形。
这些西方科学神刊之所以不害怕撤稿,甚至敢于操弄撤稿的游戏,是因为在西方期刊界并不存在“期刊发表文章就意味着期刊以自身声誉为文章背书”这样一种在中国普遍存在的共识。所以神刊敢于发表富有争议的、甚至明知其结论荒谬的文章,只要这种文章能引起读者关注,就可以先赚一波“流量”再说,等公众的关注热情过了,再宣布撤稿了事。
这些故事给世人的教训是非常深刻的:神刊高踞神坛,笑看世人纷纷攘攘前来献祭(投稿),神刊间或拣选个把合适的祭品享用一番(炒作),虽然事后献祭者身败名裂,但神刊的光辉却只增不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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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键词: Natur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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